- 作者:lzbbcom
- 发表时间:2021-12-10 16:16:4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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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我们被送进甘州监狱,从那儿又转到青海马步芳的工兵营。马步芳的工兵营实际是个苦工营,送进去的都是红军的小鬼,整天给敌人做苦工,一天两个豆面窝窝,饱不饱就那,吃盐水,住帐篷,整年不发一个钱。
敌人的诡计,是想叫我们过这不死不活的苦日子,死了也就死了,活着的也要割断你对红军的怀念。实际他们落空了。当时也确实有些不懂事的小同志,乱埋怨红军,可是大多数的人都想回到红军队伍中去。
几个年岁大些的同志,就商议了这件事,怎么去给这些动摇信仰的人做工作,我们不便跟他们正面说理,就间接传话,讲些打仗的事,说红军是为天下的受苦人吃苦,打仗都是好样的,别看现在国民党胜了,这不是真本事……
我们这样一说,他们觉着也有理,以后就不大说怪话了。大家看着这个办法还行,年轻人脑子又热,有人还提议成立党支部。这工夫,敌人也想了不少办法来骗我们。
有天上午,把我们集合到城边的一个废场上,说是叫听报告,我们心里烦得乱骂街,到太阳大高,忽然有辆汽车来了,一直开到台子底下,前边走出了马步芳,后边是我们红九军军长孙玉清同志。
“啊!”大家都一愣,孙军长也被抓来了吗?当时敌人说给孙玉清同志一个参议的名义,要他来给我们讲话。
我怕孙军长看见我,会想起徐向前同志他们而难过,就悄悄地挤到后排去了。哪知道他一上台,还是认出了我,瞧了我几眼。我见他脸色铁青,嘴唇紧闭着,皱着眉头,在他那瘦瘦的面孔上,一双充满隐痛和忿恨的眼睛,闪闪地望着大家。
马步芳站在他旁边,先发出一阵假笑,说:“你们的军长来了,让他给你们讲讲话吧!……”
我知道九军长是硬骨头,他不会昧着良心说话,很替他担心,别人也都是紧张地望着他。
他望着大家半天,一个沉重的声音像从半天里响起来,听着那么有力。他很激动地说:“……你们好好干吧!红军是存在着的,他们已经在前方抗日了!”这真是给了马步芳一个大耳光,我们好振奋!
就像看见孙军长身体里,燃烧着一团怒火,他巨人般屹立在马步芳面前,马步芳的阴谋破灭了!
马步芳刚才还在狞笑的脸,立刻沉下来,气势汹汹走过去,打断了孙军长的讲话。马步芳把孙军长刚才说过的那些话,又都反着意思说了一遍,这又能有什么用啊!
马步芳满想是轰轰烈烈的大会不欢而散,灰溜溜地下了台,钻进汽车,狼狈地走了。
可孙军长的话却像一团火,在我们心里燃烧起来,同志们互相望着,眼睛里闪耀着希望的光亮,别看嘴里不说,心里可全都明白了。
敌人造谣多少天,说红军完了,红军没有了,这下子成了个肥皂泡。以后,不断地有人偷着跑。我们几个人也商量好了想逃跑,却没有成功。
到了一九三八年七月,我们来到甘州,在那修通往新疆的公路。当时我们住在野地里,顺公路两旁搭着帐篷,近边是一片片的庄稼地,包米高梁长得没头顶,谷子也快有人高了。这可是偷跑的好机会到了,赶巧敌人又把我调到营部里去当通信员,常叫我出去买东西、做饭,我就借机会打听红军的事。
听说甘州有个医院里的高院长,很同情我们,他能帮忙回到红军,我就去了,哪知道打听到了那儿,正好听到他被害的消息。后来又听说兰州有我们的办事处,起初不大相信,以后越听越真,说是在一个街上,门口挂着牌子,白底黑字,写着“八路军办事处”,有几次听人家都这样说,我想这大概不会错了,便下决心走!
一天晚上,部队集合去点名,我只穿了件衬衣,晃晃悠悠地装着去解手,转到挨庄稼地边的一个厕所背面,四下瞧了瞧没人,一躬腰就钻进庄稼棵里了,拼命地朝东跑。
跑呀!跑呀!就像后边有人赶来一样,沉甸甸的大谷穗子碰得头痛,哪管得了那些,我一口气跑出去十几里,半夜的时候,到一个大山跟前,到处是黑压压的山崖峡谷,找不着路了,想过山吧!怕叫鬼吃掉,又不敢停下只好爬到半山坡,找了个土坑,蹲在那儿等天亮,两眼睁得大大的,眨也不敢眨。心里真是又害怕又高兴:害怕万一叫敌人逮去咋办?
可一想到离开敌人了,过几天就能见到同志们!心里又兴奋地跳起来。我想,哪怕是再苦,再危险,也要找到兰州!
到天蒙蒙亮,我就顺着一条大山沟朝东走了。我一股劲走过大半天,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,到了一个地方,肚子里饿得咕咕叫,远远看见山坡问有人家,可是不敢去。这时候,身上除了两件衬衣和一条单裤,别的什么也没有了。
我为难了半天。忽然看见一个山坡那儿,有位老大爷独自个刨土豆,就慢慢地凑过去,说起话来,要求给他做几天短工。老大爷瞅瞅我,问是哪儿来的?
我找了个谎,说是叫国民党抓壮丁跑出来的。他看我年纪轻轻的,很同情我,就留下了我,答应我刨一天土豆给五分钱。我在那儿刨了十几天土豆,挣下有五角多钱,腰里有钱胆就壮,就离开了老大爷。走了几天,把钱花光了,就又找到一家姓姚的老大爷家去帮工。
姚老大爷家在一个山坡下,有所独房,生活挺富裕,全家就是两位老人和一个女儿,待我很好,生活上不拿我当外人。到我要走时,他们再三劝我留下,那时候,要是留下,就可以过安定生活,不用再东奔西跑。两位老人真是说了劝,劝了说,希望我能留下。
到兰州会不会叫敌人抓去?能不能找到同志们?这些我都没把握。
我也想了很多,但是那种怀念党、怀念革命队伍的感情,使我无论如何放不下,别看是很长时间没有跟同志们在一起了,可是我心里一直也不认为这就算离开了革命。党教育我这么久了,革命几年了,怎么能离开同志们当老百姓呢?……
我下决心要去兰州。那天,姚老大爷送了我很远,他一再嘱咐我:“要是不行的时候,你就回来啊!”分手时,我看见他那爬满皱纹的脸上,扑簌簌地流下热泪来……
二十天之后的一天下午,我到了兰州,身上的钱又花光了,头发长得老长,衣服破得露着肉,这时候心里可真发虚。我想:要是找不到办事处,那就只有再冒险去陕北了。可是眼前问题怎么解决啊?浑身上下摸摸,没有一个钱了,我在街上转过来转过去,转了半天,最后硬着头皮找了个小店去住下。
让我想不到的是,第二天,我真的找见了办事处。当我走进办事处,看见同志们,心里高兴得突突地跳起来,觉得那个亲呀!我可回到自己家里了!
我见到了谢觉哉同志,还有好多熟人,他们都热情地接待了我。这时候,我想起过去这些天的挫折和经历,越想越相信自己是做对了!我到底没有离开自己的同志!我又回到了党的怀抱!
康海生(1917~2002),曾用名康学仕。河南省新县浒湾乡曹湾村(原济湾乡康河村)人,1930年11月参加中国工农红军。1933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。土地革命战争时期,在红四军军部通信营一连任勤务员、通信员,红四方面军总部警卫营公务员、通信员、警卫员。参加了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2至第4次反“围剿”,川陕革命根据地反三路围攻、反六路围攻和红四方面军长征。抗日战争时期,历任八路军兰州办事处通信员,办事处外交副官,抗日军政大学第3大队3队副队长,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区队长。解放战争时期,历任东北民主联军辽宁省军区司令部协理员,西满军区司令部政治协理员、四科科长,嫩江军分区供给处处长,四十四军一三二师后勤部部长、政治委员,参加了血战四平,辽沈战役、平津战役及南下解放广州的战斗。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,历任四十四军一三二师干部部副部长,军委总政治部行政经济管理处处长,军事科学院行政处处长,总参工程技术学院院务部部长,外经学院院务部部长,解放军第一军医大学副校长,解放军高级军械学校副校长,军械工程学院院长。1955年9月,被授予大校军衔(正军职)。1955年荣获三级八一勋章、二级独立自由勋章、二级解放勋章。1985年7月离职休养。1988年获二级红星功勋荣誉章。因病于2002年6月21日在北京逝世,享年86岁。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