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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发表时间:2021-10-28 12:39: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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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金冲及
(原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常务副主任,中国史学会原会长,研究员)
来源:百年潮
二、进入复旦大学
复旦在抗战时期的经历很特殊,分为两部分:大部分师生迁到内地,曾在江西、贵州,再到重庆北碚的夏坝,后来改为国立,由吴南轩、章益先后任校长;另一部分迁入日本当时还没有控制的上海公共租界内,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进入租界后,仍称私立复旦大学,后来称复旦大学上海补习部,仍由留在上海的老校长李登辉主持,不由日本人管理。抗战胜利后,国民党元老于右任、邵力子等和校长章益都是李校长的学生,讲了话,所以两部分宣布合并,完全承认上海部分学生的学历,没有区别。重庆部分在1946年秋迁回上海江湾原址,并从这年起在上海招生。那时,学生有学号,上海部分的学号以S领头,重庆部分以Y领头,1946年统一招生入学的以A领头。我在1947年入学,学号是B64。
抗战胜利后,上海共有四所国立大学:交大、复旦、同济、暨南。交大的地下党和进步力量最强。同济学生的进步力量最初也很强,但校方很反动。复旦是双方力量都强,斗争十分激烈,但进步力量不断上升。暨南从校方到学生中,反动势力都很猖獗,但也有党组织和一定进步力量。
进入复旦大学时,我很兴奋,因为复旦在学生运动中一直站在前列。入学后却发现复旦的学生运动当时正处在低潮中,政治空气相当沉闷。
这年暑假中,校方宣布免去张志让教授的法学院院长职务、周谷城教授的史地系主任职务,还解聘了洪深、顾仲彝、马宗融等一批进步教授。五二〇运动中最活跃的学生领袖有的被逮捕,有的被开除,有的被迫撤离。还有四个被捕的同学(孟庆远、葛嫱月、张希文、李槐奎)没有释放,被囚禁在曹园。一进校门,左边的学生自治会门上贴着封条,不能再进行任何活动,让人看了就觉得伤心。所有教室下课后就上锁,防止学生在里面开会。
学校的训导处分课外活动组、生活管理组两个组,都由特务控制。举一件我下一年暑假亲身遇到的事作为例子:那时我们油印了一份简单介绍各系科情况的材料,供来报考的学生在选择志愿时参考。当我发完后走到登辉堂(现改名相辉堂)北面比较冷僻的地方,后面有人悄悄跟过来,突然用手插到我裤袋里。我回头一看,是训导处课外活动组的人员,名叫史逊。平时我们还得称他为“先生”(即老师),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。我质问他干什么?他竟回答:“我看看你裤袋装的是什么?”材料已经发完,他自然一无所获。生活管理组的训导员不定期地在晚上到学生宿舍里查房,有时还发现他们躲在室外偷听室内的谈话。
这是我原来没有想到的。因此,刚进复旦后有一段不算长的时间,心情很苦闷。
经过5月的反饥饿反内战运动的风暴洗礼,又读了一些书,我已强烈向往中国共产党。但是人海茫茫,周围有谁是共产党员?共产党在哪里?我一无所知。当时那种沉闷的空气中,我能够做什么?
当时能做的只有两件事:
一件还是埋头读书。因为我是学历史的,读了范文澜主编的《中国通史简编》和《中国近代史》上册(只讲到义和团事件)。读了感到耳目一新。后一种书出得晚一些,印的作者署名是“武波”,当时不知道他是谁,觉得很陌生。解放后才清楚:“武”是文武的“武”,“波”是波澜的“波”,武波就是文澜。连这样的学术著作也已不便用真名出版,可见那时当局的政治控制已更严厉。我以前常读的《周报》《民主》《文萃》等刊物都已相继被封。有进步色彩的《文汇报》《新民晚报》《联合晚报》,也已在这年5月被封。那时看得多的刊物是《时与文》(因为它的发行人程博洪是程潜的儿子,才能出版)和《观察》,其中除时事评论外,还常有各地学生运动的详细报道,起着刺激人心的作用。不久也被封了。
对我思想影响更大的是读了华岗所著《中华民族解放运动史》上、下两册,实际上就是近代中国革命史。这是以前出版、由别的同学借给我看的,使我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运动历史有了比较系统的了解。
除自己看书外,还和贴邻宿舍的合作系一年级同学李正开、汪巽人组织读书会,读苏联学者罗森塔尔著、李正文译的《唯物辩证法》,每读完一章就集体讨论一次,还要将个人的读书笔记交换着看,最后总是由李正开作总结。这比过去对理论的认识自然加深了一步。李正文是老资格的秘密地下党员,当时的公开身份是大夏大学教授,又是半公开的“大教联”负责人。上海一解放当了上海军管会高教处副处长,做接管复旦的军代表,后面还要说到。李正开是地下党员,他当时给我的印象是社会经验丰富,谈吐老练,能拿主意。我很佩服他。读书会这种方式,当时很普遍。它不仅是一起读书,有时也一起谈论时局。
另一件事是在进步的同学中串门子,深交了一些好友,主要是两批:一批是我在复旦中学时可以无话不谈的同学邱慎初,还有何志禹,当时都进入复旦大学土木工程系一年级读书。我常到邱慎初宿舍中去聊天。土木工程系高年级同学也常去聊天,其中有朱乘中,也是地下党员,我同他也相熟了。另一批是当年新入校的一年级同学,因为处境相似,又都是思想比较进步的,共同组织了一个相互联络感情的团体,叫“新生社”。这个团体,没有固定的组织形式,来去随便,也没有指定什么负责人,只是常常组织一些集体活动,临时一叫就来了。经常参加活动的有五六十人,大体是经过选择的积极分子,其中数理系的王其健、土木系的何志禹、新闻系的程极明、外文系的张瑛华和廖国芳等,都是新入学的地下党员,当然彼此并不知道。还有化学系的汪鋆、张曼维,新闻系的梁增寿、武振平、孙锡钧、陈方树,农艺系的周久钊,教育系的林蒲添、朱其昌,经济系的钟在璞等,都是在那里熟识的,不久都入了党。史地系的董旭华、韩伯英、高有为等也常参加活动。新生社的活动,一开始并没有明显的政治色彩,只是组织了两次到广肇山庄远足,还多次组织在一起唱新民歌和跳集体舞等。参加的都是十分活跃的年轻人,政治态度也接近,彼此感情十分融洽,能够相互影响,有什么事,容易一呼百应。一年多后,大多数都参加了党,至少一直是积极分子,在学校中成为一支很活跃的新生力量。
回头想想,当时复旦党组织的工作部署相当高明。这时新学年刚开始。学生中的党员、群众领袖、积极分子大批因被捕、被开除、过分暴露而撤离以及四年级学生毕业离校而大大减少。一年级同学刚入校,彼此还不熟悉。蒋介石在这年7月4日发布所谓“戡乱总动员令”,国民党当局加强控制。在这种情况下,如果沉不住气,急于提出政治性很强的主张和要求,开展规模大的集中活动,不仅无法成功,还会造成很大损失。在这种不利情况下,还是要沉着隐蔽,勤于交友,耐心地发现积极分子,争取中间分子,团结并教育他们,到条件成熟时,一旦有事便能一呼百应,斗争从分散到集中,掀起新的高潮。以后的事实,充分证明这样做是正确的。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