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袁志学

1940年8月19日、20日，日军对重庆实施猛烈轰炸。疯狂的日本海军航空队以汉口为基地，两天内出动轰炸机超过140架，对重庆进行狂轰滥炸，目的在于打击中国军民的抗战意志。与此同时，在重庆美国大使馆的屋顶上，一男一女不顾危险，趴在屋顶上，扛着一台摄影机，记录下了日机对重庆的轰炸过程。这两个人，一位是美籍华人李灵爱（Liling-Ai），一位是美国记者雷伊·斯科特（Rey Scot1905—1992）。

为抗日富家女激将摄影师

斯科特与大熊猫

李灵爱，1908年出生于夏威夷的一个华人家庭，父亲李启辉是夏威夷名医，曾与孙中山同学，在当地创办了明伦中文学校，母亲江隶香是一名产科医生。在九个兄弟姐妹中，李灵爱排行第六，曾就读于夏威夷私立学校“普纳荷”（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也曾就读该校）。大学毕业后，她到中国学习戏剧，还曾师从梅兰芳。李灵爱在美国曾经学习驾驶飞机，一度希望能加入中国空军，驾驶飞机升空与日军作战。中国抗日战争爆发前，在中国生活的李灵爱钻研中国音乐，导演中央戏剧学院的戏剧。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，她被迫离开中国，回美国为美国援华医疗基金项目局打造戏剧作品。但身为华裔，她心中还是放不下中国。卢沟桥事变后，中国陷入苦战，国际社会当时对此却并不了解。李灵爱想让国际社会看到一个真实的中国，看到中国人的正面形象，呼吁国际社会帮助中国抗战。1937年夏天，在夏威夷拍摄沙滩美人的摄影师斯科特，采访了正在学习飞行的李灵爱。第一次面谈时，无线广播里刚好传来上海遭受日军轰炸的消息：“上海变成了人间地狱，死伤人员遍布街头巷尾……”“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，去报道真实的故事吧。我给你介绍信，星期五就有船，你去不去？”李灵爱“随性而为”地转换了话题，斯科特则连连摇头，没有答应。“虽然我是一个黄皮肤女人，但你内心却是一个胆小鬼！”熟识之后，李灵爱再次使出激将法。“去就去，我才不怕！”这回，斯科特“接招”了。

冒死拍摄的抗战纪录片《苦干》

李灵爱在家人支持下变卖家产，购买了当时最好的设备，打算拍摄一部反映中国抗战的纪录片。李灵爱担任制片人的角色与雷伊·斯科特一起，跨越万水千山，来实现这个危险又高尚的目标。他们在1937年到1940年里四次来到中国，扛着一台16毫米摄影机，东奔西跑，用镜头记录战火下的中国，足迹踏遍大半个中国。在那段战火漫天的年代，靠“吃百家饭”“搭百家车”，足迹到达上海、南京、广州、香港、广西、贵州、重庆、四川、甘肃、宁夏、青海和西北藏区。无论是飞机、卡车、轮船、摩托车、自行车等现代交通工具，还是小马驹、驴车、人力车、羊皮筏子等原始交通工具，都为他们所使用。据不完全统计，在抗战纪录片拍摄过程中，斯科特一共经历过200多次空袭。他曾对儿子说：“我躺在地上，拿着摄影机，可以看到炸弹舱门打开投放炸弹，但不知道炸弹飞向了哪里。”在由宁夏去往青海的旅途中，斯科特乘坐的卡车失控了。就在卡车冲出路堤的一瞬间，他从车上跳到了路边，逃过一劫。有一次，日军炮击一艘轮船，时间长达40分钟，斯科特当时就在船上。虽然冒死拍到了“不一样”的画面，但逃过日军的道道控制线，将这些胶卷带离中国，又是一劫。斯科特想到了400多年前，一名教父从中国走私桑蚕的办法——他把竹竿破开，将胶卷藏在竹竿内的空间里，又专门雇了一个不起眼的苦力，挑着竹竿随行。这样，胶卷才被带到美国，经过剪辑、制作，取名《苦干》。

李灵爱在纽约为《苦干》作宣传

从西南到西北，从城市到乡村，从老百姓到普通士兵，斯科特没有将镜头浪费在政府高官或者指挥大军的将军们身上，而是对准了普通民众，用自己的方式探寻着中国为什么不可战胜的答案。斯科特试图从人的精神层面表现中国抗战，用镜头告诉世界，在残酷战争中伟大的中国人民所表现出的坚韧、不屈、奋进，展示中国不可战胜的秘密。

林语堂为《苦干》撰写“前言”

纪录片的“前言”，由中国现代著名作家林语堂撰写：“今天，侵略者的铁蹄虽然跨过了长城，但他们仍然需要面临一堵新的长城，那就是‘中国人民面对外敌时坚强不屈的英雄精神’。《苦干》就是对这一坚强精神的真实写照，它记录了中国人民一步一个脚印建立新中国的不屈经历。” “轰炸摧毁了这个国家，但轰炸能击垮建立这个国家的人吗？他们拥有强大的内心，我们看到中国是如何抗敌，时刻创造着奇迹。这就是‘苦干’，刻苦的奋斗。中国人与生俱来的精神，深入在他们的灵魂与命运之中，永垂不朽”。1940年斯科特拍摄重庆大轰炸时，林语堂也在重庆，不得不整天带着家人躲警报。由于无法安心写作，他重新回到纽约，动手创作一部以抗战为背景的作品《风声鹤唳》。为《苦干》写“前言”就是这一时期。林语堂写小说与李灵爱资助拍摄《苦干》有着相同的初衷：让美国了解中国人民的抗日斗争，并给予支持。正如副标题所示，《苦干》就是要回答一个问题：中国不可战胜的秘密是什么？纪录片编导在旁白中多次使用一个词：奇迹。斯科特用影像的方式，介绍了中国人在民族危亡时刻创造的一个个奇迹。

斯科特与林语堂

1941年6月，《苦干》在纽约上映，它的海报上写着“IS TRUE!”“The battle cry of china”。 影像的力量是强大的，记录真实的《苦干》上映后得到了《纽约时报》、《时代周刊》、《伦敦每日电讯报》、《生活》杂志等世界100多家知名媒体的关注、惊叹和好评，也改变了美国民众的态度。《时代周刊》在6月14日的报道中称，“（片中）所看到的英勇和善良的中国人民，美国影迷从未见过，也从来没有了解过”。《纽约时报》6月24日报道：“（重庆大轰炸）这样肆无忌惮的恐怖场面，所带来的痛苦甚至超过我们所看到的伦敦大轰炸破坏”。

《苦干》在美国上映时的海报

抗战纪录片的起死回生

著名记者艾德加·斯诺评论说：“这部影片无与伦比的质量和叙事手法，反映了一个民族在苦难中的新生。”1942年2月，第14届奥斯卡正式设立纪录片奖，两部反映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纪录影片被授予纪录片荣誉奖，其中一部就是《苦干》。遗憾的是，在纷乱的战争年月，这部影片消失了，甚至在奥斯卡档案库中都没有收藏，影片目录中，它被标注为“遗失”。 直到21世纪初，一位华裔电影制片人罗宾龙女士由于工作原因查询到李灵爱，查找她的故事之下，牵出《苦干》这部作品。经过多方寻觅，罗宾龙在美国国家档案馆找到了《苦干》的片段，但只有30分钟，而原片长度是90分钟，还不到三分之一。2009年，罗宾龙终于在网络上查找到斯科特的消息，那还是在一个墓碑信息网上的一则讣告。通过这条线索，罗宾龙找到了斯科特的孩子，继而从斯科特家的旧仓库里找出了已严重受损的《苦干》90分钟胶片。经过3年的修复，《苦干》终于得以重见天日。

美籍华裔电影制片人罗宾龙女士（右）

李灵爱、斯科特与斯诺,他们在互不相知的情况下先后踏上战火纷飞的中国土地,李灵爱始于对中国的挚爱与献身,斯诺始于内心的疑问和探索,当他们目睹“一座新的长城—中国人民不屈不挠的精神与巨大的勇气”时被深深打动,他们用钦佩的眼光看中国,用讴歌的笔调书写中国,并通过他们的作品帮助中国赢得了世界。